致《七龍珠》世代：窮究「元氣」的日式邏輯，鼓舞每一個朝天空伸出雙手的人
左圖爲阿根廷在鳥山明過世後，粉絲們於3月10日在街頭舉行追悼活動，雙手舉高來集氣成元氣彈，象徵永遠的七龍珠、永遠的悟空。 圖／路透社
文／周文鵬
編輯／林齊晧
2024年3月8日午前，蓋在辦公桌上的手機突然不停震動。僅僅一眼，近友、學生轉來的字句，令人頓時有些恍惚，就像耳鳴的時候，抓不穩意識往哪裡流散。這一刻起，問世將滿40週年的《七龍珠》（ドラゴンボール），不會再有原作者親身參與的續篇。大家這才發現，原來「超」（ドラゴンボール超）緊不緊湊、新劇場版有沒有開創性、今年秋季上檔的「DAIMA」（ドラゴンボールDAIMA）到底會不會回頭向「GT」（ドラゴンボールGT）取經……，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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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數時候，褒貶只是一種表現情感的方式。我們明知想法不易傳達，卻因爲還想喜歡作品，所以撒嬌似地發聲、評論，彷彿有朝一日，蝴蝶效應能讓作者動起來，重新爲大家「作主」，帶回那些動人的體驗。但，如果哪天，那個能讓大家告狀、甚至指責的人不在了呢？或許，唯有等到連期待空間都被沒收，我們才終於可能放下任性，細數逝者留下的美好。
以漫畫《七龍珠》聞名全世界的日本漫畫家——鳥山明——已由集英社官方證實，在2024年3月1日病逝，享壽68歲。突如其來的噩耗，令全世界的《七龍珠》迷錯愕不已，海外如亞洲各國、歐美等國際新聞，也以緊急快訊報導一代漫畫家的殞落。 圖／歐新社
▌致《七龍珠》世代
扣除小時候對小悟空、龜仙人的零星記憶，第一次真正讀到《七龍珠》，已經是悟空初次掌握元氣玉、兩名賽亞人來到地球的橋段。那霸壓倒性的魄力，帶着汁液爆體的栽培人，力竭倒下的天津飯……，即使過了30多年，我依然記得那個下午，還是小學生的自己渾身顫慄，只想知道悟空什麼時候趕到，只擔心沒出手的小個子賽亞人到底有多厲害。
可惜的是，那本大然出版社發行，190頁、新臺幣60元的《七龍珠》單行本，後面46頁全是《怪博士與機器娃娃》（Dr.スランプ）。他們當然也很有趣，但等我真正看到氣圓斬，看到悟空、達爾經典的巖山之戰，已經是國中時代的事了。
空白的數年裡，不知道怎麼跟父母開口想看漫畫、更不知道怎麼描述自己看到哪裡的我，無數次幻想比克被那霸擊倒之後，好不容易趕來的悟空，會跟大家一起陷入什麼樣的困境；後來發現，這種「萬事休矣」的絕望感，或許正是《七龍珠》吸引人的一大原因。不同於當代二次元作品動輒凝視深淵、擁抱黑暗的自溺式絕望，《七龍珠》裡的絕望感，單純是強弱落差下的無計可施。它不要求讀者進行價值化的審美思辨，也不渲染太多形而上的崩潰及覺悟；固然，力量掛帥的邏輯看似缺乏層次，但就因爲足夠純粹，所以非常容易調動閱讀情緒，足以引導觀看者代入既有經驗，轉化出體感歷歷的想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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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／鳥山明《DRAGON BALL 超畫集》
「那霸壓倒性的魄力，帶着汁液爆體的栽培人，力竭倒下的天津飯……，即使過了30多年，我依然記得那個下午，還是小學生的自己渾身顫慄，只想知道悟空什麼時候趕到，只擔心沒出手的小個子賽亞人到底有多厲害。」 圖／鳥山明《七龍珠》漫畫
奇紐特戰隊的利克姆，弗力札的三次變身，踢斷達爾手臂的18號，終於成爲完全體的塞魯，吸收了究極悟飯的魔人普烏……，幾乎每個篇章都有主角羣束手無策的時刻，也幾乎每段劇情，都讓人揣想悟空要怎麼對付強大至極的敵人。
這當然不是隻此一家的演法，都靠主人翁來拯救也確實有些個人英雄主義，但《七龍珠》的過人之處，正在於它巧妙調和了絕望與希望的比例，既不會讓走投無路發展成心灰意冷的死局，總能靠謀略、行動找出不坐以待斃的方法，面對殘酷的現實，也不會讓主角光環成爲天外救星（deus ex machina）的代名詞。包括悟空在內，所有能在故事裡解決問題的人，一定都曾經止步於某些挫折，然後透過誠意正心的修業（しゅぎょう），彌補自己的不足之處，精進到重新站回強敵眼前。
換言之，雖然絕大部份都是打戲，但在澎湃激昂的「熱血」之前，更被凸顯的，其實是「勇氣」和「不放棄」。不是自暴自棄的玉石俱焚，沒有應戰不戰、怨天尤人的自厭自憐，只要還有能做的事，就站起身子嘗試。如果不計反派和小兵，除了身負搞笑及寓言功能的撒旦先生之外，書中有名字的角色，只有孩子表現過怯戰甚至拒戰的情緒。即便後期戰況早已超越地球人水準，克林、天津飯、飲茶等人，還是會滿嘴「想活久一點」地出現在戰圈。其中固然存在夥伴情誼，但更務實的是脣亡齒寒。誰都知道，如果自己不多做些什麼，一旦悟空、達爾倒下，難道要走向青年特南克斯口中，那種受人肆虐、朝不保夕的未來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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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許，髮色一變再變的超級賽亞人之所以歷久不衰，便是因爲它把「克服」化成了雙眼可見的形象，讓人在凜然奮鬥、需要力量的時候，捕捉得到文詞以外的光景。 圖／《七龍珠》動畫版海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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悟飯當然可以繼續愛好和平，悟天和小特南克斯當然可以不學合體術，繼續主觀地認爲，自己小小年紀就能變身成超級賽亞人，早已是種優於預期的表現。但，在那個情感勒索、道德綁架等詞語還不流行的時代，悟空告訴孩子們，地球上還有琪琪和布瑪，還有你們在乎的家人。戰鬥可以是單體行爲，但戰鬥的目的卻不該是一個人的事。這不僅是責任、能力之間的正比問題，更是我們能否意識到，「個人」只是「自己」的其中一個面向，而所謂的「勇氣」，便是能夠直視所有與自身相連的軸線，然後燃起氣力，扛起軸線繫住的種種羈絆，站成擡頭挺胸的背影。逃避並不可恥，但它無法解決問題；極限只是超越的先導概念，因爲一旦真正被擊垮，癱倒、蜷縮之類的行爲自然就會發生，根本無須刻意去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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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人不憧憬更加成熟、成長的自己，也許，髮色一變再變的超級賽亞人之所以歷久不衰，便是因爲它把「克服」化成了雙眼可見的形象，讓人在凜然奮鬥、需要力量的時候，捕捉得到文詞以外的光景。
這無疑是亟究「堅毅」的日式邏輯，但它卻深深鼓舞了所有相信雙掌收圓、就能擊出龜派氣功的世代，也讓每個願意朝天空舉起雙手的人，都能因爲勇敢擡頭，在眼裡映出希望凝成的光。
▌下篇接續：〈致那場大冒險：鳥山明與《七龍珠》，畫格如何超越視覺體驗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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亟究「堅毅」的日式邏輯，但它卻深深鼓舞了所有相信雙掌收圓、就能擊出龜派氣功的世代，也讓每個願意朝天空舉起雙手的人，都能因爲勇敢擡頭，在眼裡映出希望凝成的光。左圖爲鳥山明於2011年311震災後，爲災民打氣加油而特別繪製的圖。
編輯／林齊晧
